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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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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成年帝企鵝們最終達成了一致。

安瀾從在整個大群中接力的鳴叫聲裏聽到了“逃跑計劃”,並忠實地把這個計劃傳遞了下去。五個月大的企鵝幼崽已經能理解長輩們交流的內容,但它們只能纏住自己的父母,無法左右群體的意志。

在某個陽光很好的午後,新聚居地中的成年企鵝一只接著一只踏上了前往外海的路,攝制組從高空得到了一個很好的拍攝視角,發現整個營地在一小時內就被完全清空。

幼崽跟著父母下了水。

膽小的那部分追出四五百米就放棄了,而意志堅定的那部分則勉力追到了三公裏開外,在最後一只成年企鵝優雅地滑過之後,附近海域到處都是因為被拋下的小企鵝。

它們不知所措,所以只能做了此時此刻最符合邏輯的事——呼喚。

安瀾分辨出了幸運的聲音,在她身邊,諾亞游動的速度也變慢了,這就和要把一只養了五個月的小動物放歸野外一樣,即使心裏再知道是為對方好,難免也會牽腸掛肚。

為了斷得幹凈,甚至沒有一個合適的告別……

接下來兩周安瀾都覺得有些不舒服,當大群在捕食區習慣性地分裂成幾個小群時,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就更強烈了,因為她沒有找到黑芝麻小分隊還存活著的三個成員,好像兜兜轉轉,身邊剩下的又只有諾亞了。

這種認知讓她有些意興闌珊。

社交欲望低下的影響很小,新家族裏的成員基本上也只維持著最基本的交流,關系稍微好點的才會長期紮堆待在一起,反倒是以往被安瀾當做大麻煩的虎鯨家族成了無趣生活的救世主。

南極C型虎鯨為舊“玩伴”的回歸興奮不已。

今年家族裏新添了一頭小虎鯨,年幼的海中大熊貓比哥哥姐姐加起來還要調皮,而且初生牛犢不怕虎,對擱淺這種事毫無概念,好幾次其他家人都沒在靠近了,它還一個勁地往冰緣靠,就是要浮起來噴氣給企鵝們看。

安瀾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個夏季諾亞因為冬季玩游戲的累累負債不得不從她手中接過了無數次和虎鯨互動的“機會”,以至於氣溫開始降低時他的鯨語詞匯有了長足的進步,甚至可以和對方一個站在岸上一個漂在海裏進行和善友好的蹦字交流。

其他帝企鵝就不那麽開心了。

它們被虎鯨的到來驚得四處亂竄,也只有站在岸上時平穩一些。但是隨著這個家族過來查看情況的次數越來越多,就連最膽小的企鵝都開始對它們熟視無睹,一度讓幾頭年輕力壯的虎鯨覺得很沒面子——雖然比不上被南極A型虎鯨追的時候那麽沒面子。

安瀾半心半意地以為這個夏天過去之後他們就能打開新地圖,脫離這條可能會循環走一生的固定航線,否則說是在南極生活十幾年,最後看過的風景也就這麽一丁點,結果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了。

帝企鵝們前進的方向和去年別無二致。

它們就像已經遺忘了聚居地坍塌這件事一樣,或者是寄希望於今年海冰能夠得到回覆,亦或者只是無法從傳承中得到啟迪、不知道還有什麽別的方法可行。

總而言之,安瀾在離開四個月之後再次回到了那塊因為天災塌得不像樣子的地方,和其他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的帝企鵝一起占據了僅有的幾處堅實高地,而沒趕上好地方的只能往其他地勢較低的地方擠。

這一年的繁殖期說是雞飛狗跳也不為過。

帝企鵝大群硬要抱著舊日的相親廣場不撒手,即使有一大堆等待吃外賣的掠食者就搬著個小板凳坐在廣場邊上都無法阻擋住它們的腳步,而安全的高點太少,根本容不下那麽多對企鵝夫婦在這裏撫育幼崽。

安瀾懷疑這年成功繁育的帝企鵝能不能達到往年的五分之一,考慮到時常過來考察情況的專家都臉色鐵青,這個數字可能會比她想象得還要難看。某種程度上和帝企鵝分享著命運線的阿德利企鵝也沒好到哪去。

人類終於發現了企鵝的困境。

在這年繁殖季節過去之後,越來越多的學者從世界各地趕到南極來追蹤調研,從企鵝群邊上經過的科考船和沖鋒艇數量空前,直接登陸進行近距離觀察的也不少。

他們能改變的事情很有限。

企鵝是無比依賴本能的物種,就像人類常開的“什麽都往DNA裏刻”玩笑一樣,它們把聚居地和捕食區的路線牢牢刻在了本能裏。

第三年,第四年,即使海冰從來沒恢覆到過去的水準,安瀾當年跟隨著的帝企鵝族群仍然像失憶一樣在往老地方折返。

集體決策使她很難像小時候那樣通過身體力行得到企鵝群體的引導權,只能一年一年地看著它們在不可能中尋找可能,唯一能給點安慰的也只有每年匯聚在這裏的企鵝數量在逐步下降這件事——頂多再加上他們看護的幼兒園一般不會損失幼崽這件事。

至少部分帝企鵝有理智。

安瀾告訴自己說。②

那些沒法在冰面上找到安全繁育地點的企鵝小群一定是找到了別的聚居地,但是這個聚居地對她和諾亞來說始終是個謎題,直到十歲那年才被揭開神秘的面紗。

這年兩只大企鵝都覺得行動沒有從前那麽敏捷了,所幸他們心態不錯,偶爾還會調侃對方最近吃得太少身材不夠滾圓,想必豹海豹看了都會覺得嫌棄。諾亞甚至感慨說這日子過得就像上班一樣,只不過人家是朝九晚五,他們這裏是以季度來計算時間。

結果感慨聲還沒落下,四月伊始就收到了一個大驚喜——遷徙。

安瀾一走上冰面就知道自己踏上的再也不是從前的那條路,在路上漸漸匯合的其他族群聲音聽起來也有些陌生,最後抵達的壯闊冰蓋更是聞所未聞。

趕到這裏的帝企鵝數量驚人,從稍微高點的角度看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望無際,事後她才從學者的閑聊中得知這裏聚集著超過十萬只帝企鵝,是族群重組後形成的第一大繁殖地。

希望就在此處。

看到這片聚居地的繁榮,安瀾忍不住長出一口氣,旋即又因為附近幾只陷入求偶爭鬥的暴躁企鵝把這口氣重新給提了起來。

諾亞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呼喚她。

這些年間他們兩個看過的企鵝愛情喜劇和鵝片沒有幾千也有幾百,已經到了心、無、雜、念的地步,甚至還能從其他企鵝夫婦的“床頭”面不改色地繞行過去。

別的企鵝都在相親,他們早就過了這個階段,又沒有別的事可做,也只能數年如一日地找事情自娛自樂。

今天諾亞似乎不想玩游戲。

安瀾走到他身邊時他正低著頭用腳掌撥弄地上的石子,把好幾塊形狀不一、大大小小的石頭堆疊到一起,鰭翅有一搭沒一搭地扇動著,時不時擡頭往這裏看一眼。

這是有話要說的表現。

她慢吞吞地走到他邊上站好,率先在雪地上寫了幾個字,然後用眼神詢問對方又有什麽奇(坑)思(爹)妙(套)想(路)準備去實施。

諾亞不太認真地瞪了她一眼。

片刻之後,他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地寫出了一長串即寫即擦的文字,安瀾湊過去一看,發現此刻他難得沒在思考惡作劇,而是在思考……下個世界會希望變成什麽動物?

她一時間楞住了。

說實話,這個問題他們討論過的次數只手可數,更多的時候他們會討論假如變成了不同的動物該怎麽認出彼此,假如變成了敵對的動物也希望對方釋然。希望變成什麽動物比起那些現實的東西似乎有那麽一點過於輕松,過於夢幻,過於期待和展望了。

諾亞把字跡擦去,看了過來。

他的眼睛裏有種很柔和的東西,讓安瀾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她沒有反應,諾亞便率先在地上寫下了幾個還算不錯的選項,其中一些涉及到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另外一些則涉及到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他似乎頗為自得,看著看著就點了點頭,又在後面加了幾筆。

當然了——就像他們從前做的很多游戲和很多對話一樣,這次以平和拉開序幕的交談最後也變成了諾亞對自己選擇的一力吹捧和安瀾對對方品味的無死角攻擊,到後來他甚至開始用帝企鵝圓滾滾的身軀模仿那些被寫在地上的動物,一把年紀的老企鵝撲騰著鰭翅在相親廣場搖來擺去學別人

振翅高飛的大鳥。

附近的企鵝夫婦慌忙躲閃。

安瀾看著他完全拋開當年做灰狼時還有一丁點的形象,近幾年是越發放飛自我,忍不住在心裏嘆氣。

就是這個了嗎?

我就是把自己餘下來的生命拴在這個家夥身上了嗎?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腳爪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在雪地上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幾個文字:

不要蜜蜂。

諾亞好奇地靠近,看看她,看看文字,又看看她,給出了一個有生以來最恫嚇的眼神,然後就揮舞著鰭翅沖了過來。安瀾拔腿就跑,帶著追兵繞著冰堆跑了三圈,直到最後兩人不幸陷入纏鬥雙雙摔下冰坡,像打保齡球一樣直接把兩對正在跳同步舞的企鵝夫婦撞倒在地。

那天他們兩個都被叨得很慘,但是諾亞的眼睛閃閃發光,所以安瀾決定沒關系——

反正她還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去找他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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